甘泉本就是個以農業為主的城市,如今固沙造林有了一些規模,開墾的沙田越來越多了,那些按照農村陋習就地掩埋在農田邊上的墳包包也就成了不得不清理的對象。
反正戈壁灘上的土地最不值錢,政府在偏遠的地方上劃出一大片的荒灘,各鄉統一遷移,沒有二話。
遷墳算是宗族裏的大事了,一些舊時傳下來的規矩還是要遵守的,這對於極重孝道的程家安來說,給父母遷墳,自己是必須要到場的。更何況兩個哥哥已經寫了好幾封信在催,都已經有點不耐煩了。
程家安心知肚明,兩個哥哥意圖很明顯,無非遷墳要用錢,那麼這其中的大頭,當然是自己這個領着國家工資的人出!
難道還能指望把錢財看得比命都要重三分的他們?
程家安舔了舔嘴角泛起的白沫,從肩挎的黃包里掏出個表面漆皮掉了大半的軍用水壺,將裏面僅有的一點存水一飲而盡。再摸了摸早已乾癟的挎包,裏面本是李秀蘭給自己裝滿的玉米面饃饃和一罐子糖蒜,作為一路行來的乾糧,如今也被消滅一空了。
他扣了扣袋底的縫隙,攏出點饃饃渣子來,丟進嘴裏,意興索然地吧唧着。
如今再次回來,宛如滄海桑田一般,自己都已經快到了五十不惑的年紀,已然是四個孩子
嗯,準確來說,應該是「三個半孩子」的爹了。
恰似歷盡千帆,歸來不再是少年那句話,時間這東西,還真讓人無語,比火箭還火箭,半點不由人。
「哎!」
抬頭望着杳無人煙的前路,程家安再次愁悶地發出一聲嘆息。
好像人到了中年,時常不由自主地長吁短嘆,成了這個年紀標配的特徵。
遠處,一個牧羊人趕着零星的羊羔,滄桑孤寂的信天游迴蕩在程家安的耳邊。
土格拉里黃花花,
戈壁灘上土芨芨,
天上大風吱楞楞地刮,
攆着石頭子着實尼爬
「克啦啦,克啦啦」一輛老式解放大卡卷着一屁股壯觀的土尾巴隨後而至,程家安急忙上前揮了揮手。
車猛然一停,厚重的沙土便雨霧般地籠罩了過來,一時間連人影都模糊了。
反正有着快要長出鼻孔的濃密毛髮阻擋着,程家安一點不擔心會吸進肺里,眯着眼用帽子扇了扇眼前灰濛濛的土簾,就聽見穿着藍布工人制服的司機師傅從車窗探頭出來,操着一口甘泉當地的方言問道:「你咋哩?」
「師傅,你這上哪去?」程家安小碎步緊邁了兩下,上前詢問道。
「回甘泉城咧!」
程家安有點欣喜:「哦,我也去那,師傅,方便捎上一段啊?」
「行哩末,上來桑!」
聽着司機師傅爽快地應聲,打眼瞅了瞅車後廂團坐着七八個灰頭土臉的藍布制服工人,一個個豎起薄薄的衣領,縮着腦袋擠在一起,齊齊地靠在車廂上閉着眼睛悶聲不吭,顯然也是被空氣中的乾冷凍蔫巴了。
程家安腿腳麻利地蹬着車軲轆就準備往上爬,卻被司機師傅攔了下來,指了指副駕駛的位置說道。
「你等咔,甭球(不要)和後面跟那群「雜八損」(壞人)坐咧!來,你上這哈來,回城的路還長着哩,悶求子地(煩悶),咱可以喧喧荒咧(聊天)」。
「哦,那謝謝師傅啊。」
有位子坐還猶豫個啥,程家安跳下車軲轆就鑽進駕駛室,衝着師傅靦腆地笑了笑。
屁股一落座,就趕緊揣摸着口袋,尋出一包牡丹牌香煙來,小心翼翼地用指甲尖挑開外面包裹的錫紙,就跟給病人縫合傷口般的細緻,然後輕輕地顛出一根來,伸手遞給司機師傅:「來一根?師傅!」
「咦,你這是好煙咧,沒看出來啊,你還是個當哈領導滴。」師傅瞄了瞄程家安手中的煙盒,接過煙捲放在鼻子上使勁地嗅了嗅,眼睛裏放射出陶醉的光芒。
程家安會心地笑了笑,然後精巧地封好煙盒,又妥妥地放回了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