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寅畢竟只是胡宗憲的謀主,不能替主人決定,他和唐毅談好之後,立刻起身,回總督府報告,屋子裏只剩下何心隱和唐毅兩個。
何大俠坐在那裏,東瞧西望,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夫山先生,有什麼疑問,只管說吧。」
何心隱抹了一把絡腮鬍子,憨笑道:「大人看出來了?」
「哈哈,夫山先生,這點眼力我還是有的。」唐毅嘆口氣,「不是我愛惜羽毛,害怕承擔責任,實在是招安倭酋不是一件小事,哪怕辦成了,過了十年八年,也有可能被人翻出來,他胡宗憲把抗倭看成這輩子最大的事業,尚且不敢輕易攙和,我又怎麼能衝到第一線?」
或許覺得這話說的太現實,太自私了,唐毅又笑道:「不過我相信總歸有辦法解決困難的。」
何心隱長嘆一聲,說道:「大人,實不相瞞,我跑到倭寇那邊臥底的時候,見到了徐海,還和他聊過,此人的確有投降朝廷的心思。只是他為人狡詐多疑,又和朝廷打了這麼多年,絕不會輕易低頭,他常說憑着手下的人馬,最少也要當上總兵,還要丹書鐵券,保護他徐家世代富貴,才肯投降,您說,這朝廷能答應嗎?」
何心隱唉聲嘆氣,可是唐毅卻兩眼放光,看何心隱的目光都變了,跟財迷看到了文物一般,充滿了熾熱的光,嚇了何大俠一跳。heiyaпge.com
「大人,我的話可有不當之處?」
「沒有,夫山兄說的太好了。」
唐毅真是覺得何心隱這傢伙實在是太神奇了,明明一介草莽,卻手眼通天,登堂入室,部堂高官對他都客客氣氣,到了倭寇那邊,也是座上賓。
簡直和傳說中的俠士一般不二,要想解決倭寇的問題,多半還要落在他的身上。
唐毅警惕地向四周看了看,何心隱心領神會,急忙起身轉了一圈,把窗戶門都關好,甚至用寶劍戳了戳牆,跺了跺地面,確保沒有偷聽,這才坐了下來。
「大人有什麼吩咐,何某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夫山兄言重了。」唐毅笑道:「我索性和夫山兄坦白了,王寅說的沒錯,倭寇不能光靠着剿殺,可是招安又會帶來禍端,思前想後,唯有一個辦法,那就是禍水外引。」
何心隱眉頭緊皺,「大人的意思是?」
「夫山先生,你見過那些西洋商人沒有?」
「見過,怎麼沒見過!」何心隱大笑道:「說是商人,就是一幫子海盜,他們的商船都帶着兵器呢,打不過的就買賣交易,打得過就黑吃黑,我在海上的時候,就搶了兩條西洋的商船,上面裝着都是金餅子,這麼大塊哩。」
何心隱舉起了醋缽大小的拳頭,晃了又晃。他生平第一次看到那麼多金子,真是觸目驚心,都說傻人有傻福,那幫紅毛鬼子的福分真不淺。
「夫山兄,你說的一點不錯,西洋人的確亦商亦盜,和王直、徐海這些人,沒有什麼區別。不同的是他們搶掠是得到了他們國家的支持,國王甚至跟他們一起坐地分紅,還獎勵海盜頭子官職爵位,把他們當成民族英雄。」
「什麼?」
何心隱真的震驚了,他實在是無法接受,官和匪,就是冰與火,怎麼能混為一談。要是朝廷支持搶劫,那豈不是全民皆盜?
「大人,西夷官匪一家,何以立國啊?」
「哈哈哈,他們不講究虛偽的仁義禮智信,也沒有什麼三綱五常,追求的都是實際利益。只要給的錢足夠,他們能出賣祖宗,出賣他們的神。」唐毅苦笑道:「我也知道這未必妥當,可一陰一陽,有紅臉的關公,就有白臉的曹操,憑什麼只能西洋人大肆搶掠,大發橫財,我們就傻乎乎看着?這未免也太傻了吧!」
吸!
何心隱一直有狂生之名,他也覺得自己夠離經叛道了,可是和唐毅比起來,他簡直就是個標準的道學先生。
你可是唐六元啊!
居然鼓動搶劫,這要是傳出去,不知道要嚇死多少人?
何心隱驚得張大了嘴巴,說不出話。過了好一會兒,他冷靜下來,又開始思索唐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