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順之和唐毅且歌且酒,談得暢快。如果仔細聽一聽,就會發現奇特之處,小小年紀的唐毅反倒像是長輩一般,耳提面命,反反覆覆地講着如何應付嚴黨,如何駕馭清流,皇帝的脾氣秉性……總而言之,就是官場上迎來送往,拉幫結派,欺上瞞下的那一套,他信手捏來,比起多少年的老吏還要熟練。
更令人奇怪的則是唐順之,學問人品無雙的荊川先生竟然用心聽着,一字不落,都記在心頭。
一直到了後半夜,兩個人喝光了酒,吃光了菜,才在侍從的攙扶之下,回房酣眠。
唐順之武功底子極好,早早起來洗漱,外面傳來咳嗽聲音,抬頭一看,竟然是魏良輔,笑眯眯走了進來。
「義修,聽說你要隨着趙文華進京,老夫特來送行。」
「上泉公好靈通的消息,真是無事不知。」
魏良輔坐在了太師椅上,把拐杖扔在一邊,嘆道:「是趙聞告訴老夫的,他想讓我勸你一勸。」
唐順之眉頭挑了挑,冷冷說道:「逆徒好大膽子,竟敢勞動上泉公!」
「他不說我也要來。」魏良輔老眼之中,滿是智慧的光,他頓了頓,說道:「義修,和趙文華、嚴黨攪在一起,我怕你……」
唐順之一擺手,笑道:「上泉公,你多慮了,這些日子,和唐毅那小子我真學到了不少。」唐順之指了指胸口,道:「這裏要有蒼生之念,更要有做事的技巧。朱熹說知易行難,陽明公說知行合一。在我看來,行比知重!胸懷錦繡,不為朝廷所用,終究無益於蒼生萬民。我唐順之是去做事的,不會捲入黨爭。」
放在幾個月之前,唐順之絕對不會說這種話,他一定把矛頭對準嚴黨,對準天下不平事,慷慨激昂。倔牛總算是回頭了,魏良輔也放心了。
「義修能悟到這一點,朝堂之上,再沒有人是你的對手。可是……你捨得走嗎?」
「什麼意思?」唐順之不解問道。
魏良輔眯縫着眼睛,說道:「你走了,可沒人能降得住那個小子。」老頭壓低了聲音,神秘兮兮說道:「據我所知,運河票號吸納了蘇州三十幾位商人,一共二百多萬兩銀子,這還只是股本。票號下屬貨倉,當鋪,綢緞行,船運行,施工大隊,還有數以百計的作坊,幾萬工匠。嘖嘖,怕是連地方官都惹不起這股力量啊!」
這些日子,魏良輔沒事就往運河轉一轉,看看情況,施工之迅速,讓老頭嘆為觀止。另一方面,唐毅精準的判斷更讓他心悅誠服。
幾個月之間,倭寇頻頻進犯浙江和南直隸一帶,海運損失慘重。而大運河早就不堪重負,東南的商人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有一條全新的商路。
鹽鐵塘就在這時候應運而生,四五個月的時間,全線貫通,多少商人士紳聽到之後,捧着白花花的銀子來入股。
不說別人,華亭徐家就派了專門的人來找唐毅。來人論起輩分還是徐階的叔叔,見到唐毅之後,賭咒發誓,說徐璣就是因為燈會被唐毅打敗,一時糊塗,迷了心竅,和沈良是一點關係都沒有,徐家清白世家,不會做喪盡天良的事情。
徐璣違背家法,被重則二十大棍,趕到祖先堂閉門反省,等他恢復過來,一定找唐公子賠罪……
自從徐階扶搖直上,徐家人怕是第一次說軟話,而且還是向一個小毛孩子服軟。可是徐家有辦法嗎,沒有!
誰讓他們家田地遍佈松江、蘇州,有糧田,也有桑田,每年光是收租子就麻煩得要死,從各處運到家中,有時候遇上陰雨甚至大量發霉變質,眼睜睜看着白花花銀子溜走,徐家都愁死了。
鹽鐵塘修通,一切都不一樣了,徐家可以藉助水運,快速運輸糧食,再也不用擔心發霉,甚至還可以在運河旁邊設立糧店,出售糧食,又能賺上一筆。
西洋人有句話,叫做當金錢說話,其他的東西都閉嘴!
堂堂徐家也是如此,不得不屈服討饒。
唐毅很大方,不僅不計前嫌,給了徐家一成票號的乾股,還給了船運隊三成的股份,再有在沿岸購買鋪面一律打八折。
徐家歡天喜地,可是仔細想想,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