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抓起牆角的拐杖,一瘸一點走出了房間,冷風吹來,窒息的壓迫感消失了一絲,這時候朱山趕着馬車,到了唐毅的面前。
「少爺,上車吧。」
「嗯。」唐毅上了馬車,從後院出去。他離開了許久,屋中一直沉默着,唐秀才臉色不停變幻,說實話他有些尷尬,同樣也有自豪。
三綱五常,是每個讀書人的枷鎖,違抗老師,那就意味着身敗名裂,萬劫不復。但是唐秀才並不後悔,他落魄過,知道挨餓受凍的滋味,無論如何,成千上萬難民的安危比什麼都來的重要。
相反,他為兒子的決定感到驕傲,以往他總覺得唐毅太過油滑,太自私,可是經過此事,唐秀才可以驕傲的說兒子是真正以天下為己任的讀書人,品格比起某些人高多了!只是公然頂撞老師,後果可是相當嚴重……
經過半晌沉默,唐秀才突然站起身,躬身施禮。
「上泉公,荊川先生,在下……」
「不必說了!」唐順之突然攔住了唐秀才,仰起頭看着天棚,嘴角咧開,竟然哈哈大笑,笑得格外暢快。
他放聲大笑,魏良輔同樣滿面含笑,不停捻着鬍鬚,頷首欣慰。
「外欲混跡,內抱不群,不愧是老朽的弟子!」
唐順之白了自鳴得意的魏老頭一眼,譏誚道:「上泉公,在下看你一生渾然,何時不群過?」
「哈哈哈,義修哪裏知道,老夫已經將畢生所學交給徒兒啦!」
我看你一生就修煉了一張臉皮,厚的賽過城牆。唐順之暗中腹誹,他抬起頭,看着還有些茫然的唐秀才,微微頷首。
「令郎才情過人,最重要的是洞察人心,處理事情就算是十幾年的老吏也比不上。正因為如此,我才擔心令郎會變成嚴嵩一般的人物。今日一見,我總算能放心將傳承心學的大任交給他了。」
魏良輔和唐順之都是難得的君子,一番話說出來,唐秀才心悅誠服,急忙躬身說道:「上泉公,荊川先生心胸豁達,在下代替犬子多謝二位寬宏大度。」
「呵呵,別忙!」唐順之笑道:「有過豈能不罰,就罰他想辦法解決難民的困窘,如果做好了,既往不咎,要是做不好,二罪歸一!」
……
坐在馬車的唐毅突然打了一個激靈,沒準唐順之和老魏怎麼罵自己呢,反正小爺破罐子破摔,他們能把我怎樣,還是難民要緊。
懷着贖罪的心態,唐毅來到了城外,當他跳下了馬車,頓時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
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沒有任何遮風擋雨的地方,或者三五成群,或者零零落落,無精打采地癱在地上。
每個人都破破爛爛,滿臉污垢,甚至衣不遮體。幼小的孩子拼命往母親的懷裏擠,想要吮吸一口甘甜的汁水,可是母親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沒有一絲的液體,孩子哇哇大哭起來。
雖然知州大人下令開了粥廠,但根本杯水車薪,只有那些強壯的男子才能搶到,其實歷來朝廷舍粥也是這麼做的,只要青壯能吃飽,不鬧事,一切就好。至於老弱婦孺,他們就仿佛動物群體中的消耗品,在旱季要被淘汰掉一樣。
從人群中默默穿過,飢餓的人們伸出漆黑的手掌,眼神之中滿是祈求。唐毅鐵硬着心腸,沒有掏出一個子,不是他小氣,而是他知道小恩小惠根本沒用。
穿過了人群,差不多一百步之外,就是亂葬崗子,這兩天已經多了十幾俱屍體,草草用蘆席捲着,都懶得埋進土裏。
更遠處還有一群野狗,不時向這邊望着,猩紅的眼睛盯着黑壓壓的人群,就仿佛在看自己的美餐。或許要不了多久,就會有更多的人死去,它們就能享受美味的肉食!
生和死就隔了短短的一百步,強烈的對比,讓唐毅越發憋悶,不需要多說,只要是個男人,就該扛起責任。
「走,回車。」
唐毅的馬車消失在難民的視線之中,在難民的眼裏,或許就是個好奇的公子哥,想要看看流民是什麼樣子。看吧,他們已經一無所有,還怕看嗎,有本事天下人都來,看看他們是如何生不如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