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發燭兩支,蠟燭燒盡就轟人離場。
大概有兩千多個順天府考生,是被軍士給叉出去的,貢院內外一時間哭天搶地,仿佛無數人集體死了爹媽。
「克弘兄,你一向才學淵博,可知那道枯窘題的來歷?」一個考生問道。
涿州考生史道笑言:「出自《孟子》。」
此言一出,周遭考生紛紛圍過來,對着史道拱手求教。
史道解釋說:「這『螬』字本就生僻,只要熟讀《孟子》,又怎麼可能忘掉?原文為《孟子·滕文公》:螬食實者過半矣!」
諸生恍然大悟,紛紛回憶起來,隨即捶手頓足,只恨自己怎麼會忘了。
原文是孟子和匡章的一段對話,說陳仲子是廉潔之士。其出身於齊國世家,兄長的俸祿足有萬鍾。他卻認為兄長的俸祿,是不義之財,自己搬到外地去居住。曾經三天不吃不喝,看到被金龜子幼蟲吃了一半的李子,便爬過去將李子吞掉。
這涉及到戰國歷史,齊國到處欺負弱小諸侯,因此陳仲子才認為兄長的俸祿為不義之財。
整段話有兩層意思:一為討論廉潔,二為討論人倫。
朱熹的批註由人倫着手,認為陳仲子無君無父。孟子也有這層意思,核心是為了攻擊墨家。考生只要用人倫來開題,就可算標準答案,得分多少全看自己發揮如何。
而王淵作為主考官,則希望考生討論廉潔。
已經有考生在破口大罵了,因為不管是截搭題,還是所謂枯窘題,全都屬於「小題」範疇。這是不正規的題目,一般只在道試、歲試出現,鄉試和會試根本不可能使用。
但罵又有什麼用?
朝廷也沒有嚴格規定啊!
而且拖到交卷的時候,也有六成考生答出來了,剩下四成考生純屬讀書不精。
就像史道說的那樣,「螬」是一個生僻字,只要熟讀《孟子》肯定印象深刻,記不起來的多半沒真正掌握《孟子》。人家朱熹在作批註的時候,專門給出了「螬」字的注音和解釋,你們連朱子批註都不認真看一下?
真不是摳字眼,也不是死讀書,純粹在考驗《孟子》掌握程度。這個故事挺有趣的,就算把《孟子》當故事書看,也能非常清晰的記下來。
那兩千多無法下筆的考生,估計平時只看參考資料,對四書原文則一掃而過!
……
「王學士,這是今日各房薦來的答卷。」吳一鵬捧着一摞試卷過來。
你可以把鄉試視為作文大賽,同考官那兒屬於初選,吳一鵬那兒則是複選,最終由王淵來評判名次。
大概有三十多份答卷,王淵更注重言之有物。那些辭藻華麗,卻沒有自己思想的文章,直接被王淵扔到最後邊,誰讓他是主考官呢!
可惜,即便是老成持重、樸實無華的文章,也大多只是把朱熹的論調寫出來,很難看到有什麼新穎的發揮。就算創新很難,至少也該發散出去吧,不能僅限於題目所在章節啊,老子需要你來搞「中譯中」做翻譯?
王淵不愧是王陽明的學生,他給出的閱卷評語,跟自己的老師如出一轍
「此文不甚出彩,勝在平實詳盡,中。」
「此文老成樸實,於仁義理解透徹,中。」
「此文平平無奇,難得闡述清晰,中。」
王淵還發現了自己的學生,從「格物致知」那道題,便知道出自物理學派!
「就這些?」王淵失望道。
吳一鵬說:「還有一些卷子,尚在批閱當中。」
又過了大半日,王淵拿到史道的卷子,批閱至那道枯窘題時,頓時拍案笑道:「此當為今次鄉試第一!」
史道雖然也以「無君無父」開題,卻着重論述了「清廉」之道。
而且借孟子之口,論述伯夷、伊尹、柳下惠和孔子,再拿伯夷和陳仲子做清廉對比。從而得出結論,伯夷的清高雖然狹隘,卻能激勵懦夫立志;陳仲子比伯夷更加狹隘,一點用處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