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張賓撥來了三百名健卒,並將一張兵符交到裴該手上——若無兵符,他就調動不了船隻送裴氏走啊。裴該也早就準備好了馬車,即命裴仁駕車,載着裴氏和芸兒,離開葛陂的胡營,迤邐向南方行進。
他沒想在胡營久住,所以身邊還是當日簡道送來的那幾名奴僕,也沒新招人手,也沒多買奴婢。那對老夫婦只能做些雜事,基本上派不上什麼用場,不必跟從,還則罷了;裴熊他也不想帶,因為那小子太能打了,帶在身邊是最大的障礙和不確定因素,還是老實給我留在胡營里吧。
裴該曾經考慮過,若能收服了裴熊,或許可以成為自己逃亡計劃最大的助力,故此對他與對旁人不同,不但待遇優厚,還時常與之懇談,詢問他家中情況、成長經歷。很明顯裴熊的出身並不象他自己所說的那麼簡單,而這年月也沒有給奸細、間諜編造完美履歷的習慣,裴該問不到三句,也便當場露餡兒。可是裴熊沒本事現編瞎話,卻也不覺得羞愧,一旦問答中出現破綻,並且被裴該當面揪住,他就裝傻充愣,緘口不言,倒搞得裴該如同狗咬王八一般——無從下嘴處。
裴該相信「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但凡不懈地努力下去,遲早能夠收服裴熊的——那人雖然不見得很傻,但明顯沒有太重的心機,更沒學問,哪是他裴文約的對手呢?——問題他就沒有那麼多時間、精力都浪費在裴熊身上。再加上身周群敵環伺,他也沒有機會測試裴熊——那小子會不會協助自己逃跑呢?在沒有百分百把握的前提下,可不敢貿然暴露自己的想法啊!
他覺得謹慎起見,還是把周邊所有人——裴氏除外——都當成敵人為好,只有這樣,才不至於跟王贊似的,一邁腳就踩進徐光、曲彬的陷阱里去了。就連芸兒他也並不是十分放心,曾經關照過裴氏,不要把逃亡的想法泄露給芸兒知道。終究那女子年歲太小,心性未足,又跟蘷安睡過……固然兩人分別已久,那是蘷安不把露水夫妻放在心裏,未必芸兒就一定怨恨蘷安。這年月男子普遍把女子當作附屬品,而女子受環境、時論的影響,絕大多數也皆習以為常,甚至甘之如飴,尤其是這種沒啥文化,又從小與人為奴的小姑娘,天曉得會不會日後生情呢?
當然啦,芸兒是必須要帶上的,她是裴氏之婢,不是自己之奴,跟着裴氏一起走本是題中應有之意,而且她還曾經保護過裴氏,總不忍心留她孤身一人淪陷於胡營。但裴熊就不帶了,並且裴該臨行前還特意關照裴熊,說你好好看着我那些寶貝圖書,別讓不文的胡兵趁我不在給糟蹋了,若是損了一枚竹簡,我必要砍你的腦袋!裴熊擰着眉毛,歪着脖子,貌似有些不情不願地俯首應諾。
裴該就光帶上了裴仁,一則裴氏的馬車必須有人來趕——總不可能讓他堂堂裴文約給姑母駕車。二則經過觀察,這個裴仁無論本領還是心機,又都在裴熊之下,應該會比較好糊弄一點兒吧。
裴該和石虎騎着馬走在隊列之先——石虎在軍營里憋了好幾天了,雖說師父講古挺有趣,但終究不如騎馬、射獵好玩兒,就覺得渾身上下都不得勁,這回終於邁向了廣闊天地,不由得五官舒展開來,那張臉就跟開了花兒似的。
兩百多里地,並非一日可至,當晚即在野外紮營而宿。軍士燃起篝火,裴該和石虎籠火而坐。裴該左右望望,讓那些守備的兵丁離得稍遠一些,然後壓低聲音問石虎:「此去當如何做,汝已明白了麼?」石虎說師父你放心,我已經全都明白了。
裴該笑笑:「說來我聽。」
那麼昨日,裴該究竟讓石虎給張賓遞了哪幾句話呢?
第一句:「我請親送姑母登舟,以赴壽春。」第二句:「可使兵護送,以至水寨。」第三句:「石虎主公之至親也,兼又年幼,可使同行。」
三句話轉述過去,果然張賓立刻就悟了。石虎回來稟報,裴該便把自己的計策,說成是和張賓共同的謀劃,一步一步,詳詳細細地向石虎佈置、安排了一番。如今他再問起來,石虎便低聲答道:
「此去護送先生的姑母,直至淮濱登舟,以向壽春。伯父聽信那刁膺之言,欲沿淮而下,直至建鄴,在